獅子與水牛(精神科醫師魏福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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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千年來，在非洲大草原上，獅子和水牛之間一直上演著同一套戲碼，一群獅子佈下陷阱，用驅趕和埋伏的技巧，圍獵一隻倒楣的水牛。長年下來，獅子得以維持生存，水牛群的數量也並未減少。有一年，草原發生嚴重的乾旱，草食動物的數量明顯減少，獅子更加依賴水牛做為主要食物來源。有的獅群放棄原有固守領域的習性，一路尾隨捕獵水牛群，水牛的數目因而逐漸減少。眼見滅族危機日趨嚴峻，大夥兒聚在樹下商議，一頭母牛說“這批鬼大貓不知是中了什麼邪，一路追殺不放，我們個個餓得面黃肌瘦四肢無力的，也甩不開牠們，再這樣下去，該如何是好？”一隻公牛昂起頭甩甩牛角大聲說“沒關係！我來保護大家，牠們敢再追過來，我就跟牠們拼了，大家就來個魚死網破，牛死獅亡，看是誰怕誰？”趴在一旁的老母牛聽了搖搖頭，嘆口氣說“得了！就你那個頭腦，去了也是送死送肉而已，沒勳章給你的。”說完，大家又是一陣沉默、嘆息。這時，一隻小水牛霍地站了起來，睜大黑白分明的牛眼，射出明亮的光茫“這幾天，我一邊跑，一邊就在想，我們老是一直跑，終究不是個辦法，就算我們逃到天涯海角，只要牠們不停下腳步，也不是個活路。我苦思多日有個構想，稱之為三牛主義，這個原理簡單的說就是三頭牛可以對付一群獅子。過去，我們一看到獅子就拼命的逃，不幸落單的伙伴被圍攻，自然不會有活命的機會。現在，我們每三個編為一組，大家緊緊靠在一起，行往坐臥都同一個步調，不要走散。這有幾個好處，第一，會讓那些獅子迷惑，不知道要找哪一個下手，牠們向來習慣以多打一，我們三個一直靠在一起，肯定會讓牠們傻眼。第二，即使牠們選定目標，我們其他兩個立即上前支援，一起攻擊第一個靠過來的獅子，形成三打一的局面，一定可以把牠們各個擊破。從現在起，我們要加強練習三牛陣法，演練如何搭配使用我們的牛角和硬蹄，不論獅子從那個方位攻過來，都會反過來遭到我們的圍攻。“經過用角投票通過後，大家紛紛自行湊足三牛成一組，有的還取了響亮的名字例如號稱為艋舺組、竹聯組、田單組、岳飛組，各自就地演練起陣法來。一時之間塵土飛揚，牛角碰撞聲不斷。當晚明月高掛，照亮了整片大草原，大家三牛為一組，一起面向月亮跪地發誓“吾等XX組三牛在此立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第二天傍晚，一路尾隨牛群氣味和腳印而來的獅群終於跟上，幾隻母獅互相使個眼色就飛撲而去。然而牛群並不如往常愴惶奔逃，反而井然有序的三隻三隻靠在一起，牛角一致對外。衝到最前頭的母獅，只見三對角六隻蹄漫天蓋過來，一個煞車不及，已陷入三牛陣中，沒能喊救命，就死在牛角亂蹄之下。晚幾步趕到的獅群才回過神來，一陣怒吼又撲向前去，要為死去的姊妹報仇。不料水牛群陣勢一變，三組合為一群，九頭水牛竟把幾隻獅子給圍個水洩不通，獅子們驚駭莫名，別說是攻擊，光顧著逃命都來不及了，而且逃得出內圈，也衝不出外圈。當塵煙散去，只見衝進牛群的獅子無一倖免，一片血肉模糊死狀奇慘，每頭水牛都來參一腳，報了舊仇。這一仗，牛群大獲全勝，消息也經由難得吃上獅子肉的禿鷹傳遍了整個非洲草原。當初提出三牛主義的小公牛被推為牛群領袖，並封為鬥戰神牛，獅群則視之如魔鬼，稱為牛魔王。不久，其他牛群紛紛派牛來取經，神牛也在眾牛簇擁下四處傳授三牛陣法。很快的，局面改觀了，各處的獅群不時傳出重大傷亡的消息，都是死在水牛蹄角之下的。從此，水牛看到獅子不再那麼害怕，膽子也越來越大了。有一回，有隻母牛屁股一扭一扭的走到獅群面前，拉了一坨牛糞，大聲嗆說“以這坨牛糞為界線，敢跨過一步，你祖媽就給你死！”嚇得獅群連退三里。有些膽大的牛群，一看到獅子就擺出三牛陣奮力向前衝，達達的牛蹄聲讓獅群望風而逃。獅子不但遠遠看到水牛就夾著尾巴飛奔而去，連小獅子不聽話時，母獅子還會恐嚇牠們“你再不聽話，水牛就會來踩死妳了！”獅子的膽量越來越小，看到草原上角大一點的動物都怕，只有在追趕羚羊時依稀還有一點威風在，肚子餓時，連鼠類都抓來塞牙縫了。一天，又驚又餓的獅群躲在樹下喘息，大家哼哼唉唉的不知如何是好，這時有隻老母獅緩緩說道“那些水牛不曉得使的是什麼妖術還是中哪門子邪，個個眼神直挺挺的還發著紅光，不要命似的橫衝直撞，從沒見過這種光景的，世道變了，水牛在變，我們勢必也要變，得想想辦法了”這時，大公獅王憋不住發話了“娘的！以前水牛都是我們免費的晚餐，現在呢？看看我們多狼狽？連我走在草原上也沒人在怕的。前幾天有隻牛羚還故意走到我面前“喵”了一聲就跑，把我當病貓，拿我當笑話是嗎？名字裏帶個牛字的個個都跩起來了。從來都是我們獅子幫欺負人，沒人敢欺負我們的，如今呢？如今呢？唉！好久沒吃到水牛肉，嘴巴都快淡出個鳥來了！”聽到這裏，母獅后跳起來吼道“放你個屁！你們這些公獅都是好吃懶做沒用的東西！打獵全靠我們娘子軍，整天沒事都躲在後面睡覺，吃東西才搶第一，就愛吃醋打架，還殺我們的小獅子，你們這些混蛋廢物！”獅王聽了心中大怒，舉起掌來就要往母獅臉上猛掃過去，霎時吼聲四起伴隨幾十雙怒目，嚇得牠鬃毛縮起，一個踉蹌，悻悻然轉頭趴下，嘴裏悶吼著“肖查某！肖查某！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唸什麼唸？”不料這幾聲微弱的抗議和維護僅有的男性尊嚴的murmur還是被聽到了，頓時母獅們的叫罵聲四起“孬種！沒小！瞎小！奧小！…“什麼小的都出來了，全是侮辱男性尊嚴的狠話，任何還有一點點尊嚴的男性聽到這些奚落，恐怕都沒臉再活下去了。果然還沒等母獅們罵到中場休息時間，獅王一躍而起，像流星般飛射出去，還拋下陣陣哭罵聲”肖查某…嗚哇…肖查某肖查某…“望著獅王飛奔而去的背影，母獅們不禁擔心”難道牠是要找棵樹一頭撞死？“好巧不巧，在獅王悶著頭直衝而去的方向，不偏不倚有一頭母牛正蹶起屁股對著獅群噴出一條長長的尿柱。淚眼模糊的獅王既看不清也顧不得滿頭滿臉的牛尿，仍直挺挺的向前衝去，接著就聽到一陣怒吼和兩聲慘叫，頓刻間，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母牛被吃了一大半，幾乎只剩牛頭，兩顆眼睛還死瞪著。草原上一片寂靜，牛群被獅王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傻了，忘了使出三牛戰法，只能站在原地嚴陣以待。母獅子們也看傻了，心想老爺子今天是怎麼了？才唸牠幾句就衝出去跟人家拼命？獅王發洩完鳥氣，也填飽了肚子，逐漸冷靜下來，這才發現牠已成為草原上鎂光燈聚集的焦點，於是腦筋轉了轉想好響亮的台詞，大聲吼出“I`m the King！I`m the King…”如雷的吼聲在草原上迴盪著。聽著聽著，一隻小公獅突然翻身跳起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各位姑姑阿姨叔叔伯伯兄弟姊妹們，大家聽我說，我想到辦法了，我們可以反敗為勝了！我們要重新站起來了！俗話說獅獅有兩種“，”吼！廢話少說！講重點！“，”好！好！我一句話講完，聯合所有獅群一起來公獅負責打獵母獅負責在後面用最難聽的話臭罵公獅“，”我呸！嘴上沒毛的東西，聽你在放屁！祖宗家法不可廢，你想學人家牛魔王，想當獅神是不是？“，”你才放屁咧！“獅后猛地一掌掃過去，這位獅叔的臉上又多了幾道血痕，一場獅群的革命就在這一巴掌下定了調。雄獅陣果然奏效，而牛群永遠搞不懂的是，為什麼一下子會冒出那麼多雄獅排山倒海而來，而且個個眼中含淚一臉悲憤？牛獅局勢大逆轉的消息經由許久不曾吃到水牛肉的禿鷹傳遍了整個非洲大草原。在水牛最高當局“光復草原設計委員會”上，大家驚恐莫名，吽吽嘆氣聲不斷。有一位長了山羊鬍子看起來很有學問的老牛憋不住說了“咳! 咳!神牛！魔獅大軍來犯，我們是不是該試試千古絕招”借東風，用火攻，尾巴點火向前衝？“神牛搖頭苦笑說“傻老頭！我們是牛，幹嘛拿火燒自己的屁股？唉！時也，運也，命也！牛獅不兩立，逆天難久安，不大幹一場徹底分出個勝負是不行了。我們要聯合所有牛群，我們要以多取勝，以犧牲的決心取勝！策略上，我們要出其不意，先用突擊打亂牠們的陣腳，接著大軍再掩殺過去。我要一百個敢死隊，磨利你們的角，不必戀戰，直直向前衝就好，能衝多遠算多遠，徹底打亂牠們的陣勢，我們再一擁而上，給他來個狂牛大亂鬥。草原上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戰爭即將開打，不只是專撿便宜的禿鷹，所有吃肉的吃草的都趕來看熱鬧了。放眼看去，獅群已大致擺好陣勢，雄獅們在前目露兇光瞪著牛群，母獅們在後三姑六婆的亂聲叫罵著。大軍正待向前撲殺時，突然有百隻公牛從隱匿的草叢中竄出，頂著亮晃晃的牛角死命一路衝撞。雄獅們沒料到會有這麼一招，倒的倒，閃的閃，竟讓不少公牛一路衝入後方母獅群中，母獅們反應不及，有的還在叫罵著雄獅向前衝，有的已經嚇得猛喊救命，讓前線獅心大亂，不知該向前衝還是回頭營救。神牛見獅群已亂，領著大軍殺入陣中，一時煙塵蔽天，也看不清戰勢如何。天色漸暗，混戰也逐漸停歇，只見戰場上橫屍遍野，雙方各自退回陣中，卻有些動物悄悄溜了進去。獅群這邊，獅王大嘆“這牛魔王真是有夠鬼的，雖然牠們死的比我們多，有人說我們是慘勝，其實是慘敗，真不划算！而且好處全讓鬣狗佔去了，水牛肉幾乎都讓牠們吃了，我們也沒吃到幾口，還死了那麼多兄弟姊妹。“底下獅群一片嗡嗡吵雜聲“沒意思”“不知為何而戰”“回家算了”“幹嘛叫我們衝最前面““我們這一組死最多”“大打不如小打，小打不如不打”“打不如搶，搶不如偷”“改吃素算了”“嗡嘛呢唄咪吽““信我者得水牛”“吃瓜變瓜吃牛變牛”“我老婆快生了”…。經過一晚，吵雜聲漸小，原來大家不約而同紛紛散去，再也不回來了。水牛群這邊氣氛哀淒憤怒，神牛低著頭講不出什麼話來，也沒人聽牠的了，一片吽吽吵雜聲“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勤跑跑身體好”“一枝草一點露，有獅就有牛”“祖宗家法不可廢”“各人自掃門前雪”“一將功成萬骨枯”“死道友免死貧道”“路邊的野花不要踩”…。也是沒等到天亮就全部散去了。對於這場死傷慘重的戰爭，雙方陣營都不願意再去回想更不准提起，久而久之，就像一陣煙，被大家遺忘了。於是，萬千年來，在非洲大草原上，獅子和水牛之間一直上演著同一套戲碼，一群獅子佈下陷阱，用驅趕和埋伏的技巧，圍獵一隻倒楣的水牛。長年下來……

演員表
獅子 獅子飾演
水牛 水牛飾演

後記
每次看獅子獵殺水牛的影片，總忍不住要為水牛加油，嘆息。有一回突發奇想，如果水牛夠聰明，又能克服逃跑求生的本能，或許三隻團結的水牛就足以戰勝一群獅子，這篇故事的發想就是這麼起頭的，接下來的情節就由這些動物演員們自由發輝了。故事寫完後，一時還不知道在講什麼意思，後來想了想，是反戰，也可以做為老子道德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註解，這句話過去經常被詬病誤解為愚民政策，其實知道太多太聰明往往才是災難和戰爭的起源。就道家的想法，“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種順其自然無所偏好的態度，才是天地和為政者真正的大愛。

[chenhotmail]

以前就就有人說他是精神科唯一有腦筋的醫師,no wander!